作者：翟墨

　　[俏雅奇异]“李付元在学生时代以他造型的大胆和设色的浓郁令我偏爱，他对我讲授的的形式美规律似乎分外敏感，在作品中反应强烈。……水管里流的都是水，血管里流的都是血，个人的艺术素质不易改变，李付元起步晚了些，但愿他冒艰苦，攀险峰。”(吴冠中《园丁梦》)这是著名画家吴冠中在1991年师生作品展时对其高足李付元的评价和希望。

　　知生莫若师，这个评价和希望很有份量。它准确地概括出了李付元血性纯真、造型大胆、设色浓郁、形式敏感等特征；它有力地鼓舞着李付元战胜经历的坎坷和生活的磨难，顽强地向艺术险峰攀登，以他不与人同的独特风格，创造和发展着乌兽世界的缤纷和辉煌。

　　自香港“缤纷翠鸟·李付元个展”(1992)、新加坡“李付元动物世界新作展”和《李付元的动物世界》(1993)、《李付元新作》(1996)大型精装画册的相继出版，李付元的作品近几年以蔓延之势迅速扩展到马来西亚、印尼、台湾、日本、印度、英国、美国、澳大利亚等地，受到海内外收藏家和广大观众的欢迎。

　　李付元的作品能够超越民族、地域、信仰的界限，为中西观众所青睐，就在于他的作品以其陌生而奇异的俏雅新貌，给人带来全新的审美愉悦和生命乐趣。

　　——他的作品俏。如美艳的影视明星，摇曳生姿，顾盼生情，其俏丽的姿色仿佛有着吸人目光的强烈磁性。

　　——他的作品雅。如高雅的白领丽人，或穿黑装，或着彩裙，无论玄素或是浓艳，总能巧妙地不堕入甜俗。

　　——他的作品奇。奇特构图，奇妙组合，大刀阔斧的大疏大密大开大阖引你置身一个目不暇接的视觉王国。

　　——他的作品异。异城风光，异国情调，叫不出名的异花异草异珍异兽带你进入一个陌生新颖的另类世界。

　　特别是在自然生态惨遭破坏、野生动物濒临灭绝的严酷现实下，这些作品更给人以美好的寄托和深切的提醒，唤起人们保护花草动物、重建平衡生态的高度责任感。

　　[感悟命运]李付元1942年生于中国云南昆明。四季如春的亚热带风光孕育了他充满童心的奇特想象力，然而天真单纯的他却想象不出命运会如何无情地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想不到自己有幸考入北京艺术学院油画系吴冠中工作室，自己造形的大胆和设色的浓郁得到吴先生的器重，然而当时****中的文艺界批判吴冠中也殃及他偏爱的学生。自己出色的毕业创作遭到否定，不仅推迟半年毕业，而且被分配到一所不起眼的中学任教，调动无望，跳槽无门，一晃就是近三十年。

　　他想不到自己的艺术刚刚获得社会认可，同他患难与共的妻子却被癌症夺去了正当盛年的生命。

　　李付元告诉我，在他慨叹命运的不公时读到我发表在《艺术世界》上的文章《艺术家的命运女神》。文章从分析一幅外国幽默画开始：一个人想晃掉树上的一只大苹果，晃落的树叶几乎把他掩埋起来，而那只苹果依然挂在树叶落光的枝头。文章写道，“如果是常人，他会抱怨命运女神的吝啬与无情；如果是艺术家，他会悟出那堆树叶正是命运女神颠倒改装的珍贵馈赠。”“命是定数运是变数，自己就是自己命运的主宰!一一兴趣形成习惯，习惯形成性格，性格左右行动，行动决定命运，这就是艺术家命运的逻辑线；沉下去做一块礁石潜入人生的海底，浮上来做一个警句走进时代的诗集，这就是艺术家命运的起伏线!”

　　他一直把这篇文章珍藏在身边，忘我地以学习和创造面对命运女神的特殊挑战。他充满兴趣地捏泥人、做脸谱、溜乌市、画动物。他收藏小乌龟、养各样的丑鱼、观察牛羊虎豹的神态。他对黑白对比、色彩呼应的强烈感情开始向纸上倾泻，一批批造形别致、色墨浓烈的花乌虫鱼猛禽异兽在他笔下源源不断涌现出来……

　　正如在最深沉的黑暗中星火闪耀得最明亮，完成光辉业绩的总是那些勇敢穿越苦难和烦恼隧道的“最不幸的最幸运者”，难怪陆放翁感慨：“天怨文人未尽才，常教零落在蒿莱。不为千载离骚计，屈子何由泽畔来?”(《读唐人愁诗戏作》)

　　[结缘动物]近水知鱼性，入山懂乌音。李付元避开世态的炎凉冷暖，到彩禽与猛兽中投胎结缘，寻觅知音。

　　人性是应该高于兽性的，可是，由于人对自己本性的扭曲和异化，往往导致人性的丧失。当人是兽时，他比兽还坏。人反而需要从低于自己的动物中去观照自己、净化自己、提纯自己，去呼唤人性和人格的复归。

　　李付元带着心灵的累累伤痕去体验动物的温情、宽容、忠诚、坚贞，更感到动物世界的奇妙神秘。水里的游鱼是沉默的，林间的兽类是喧闹的，天上的飞乌是歌唱着的；他的画却兼有了海里的沉默、地上的喧闹和空中的音乐。

　　他画牛，笨重里透露着稚拙。

　　他画羊，驯服中潜藏着顽皮。

　　他画马，如骠悍潇洒的王子。

　　他画驴，像涉世之初的少女。

　　他画虎，威风凛凛而不失舔崽温情。

　　他画豹，墨点斑斑而犹挟英姿劲气。

　　他尤其善画翠乌珍禽：

　　开屏的孔雀撒一片缤纷，疾飞的乌群扯一道彩虹。

　　猫头鹰的大眼点亮密林灯盏；长嘴鹳的馋喙叼破了荷塘的宁静……

　　人类与动物、植物共居于一个地球，构成生机勃勃。繁荣茂盛的生物链。生物链任何一环的断裂都意味着生态的危机，都威胁着人类的存在。在这个道理人们易知而难行，偷猎滥伐至今屡禁不止，野味餐馆仍然生意兴隆。李付元的画引导人们不只欣赏，而且厚爱动、植生命，无论从艺术，从环保，都有利于人类的优化生存。

　　[多维张力]许多花乌画家都感到，花乌动物画比山水画出新更难。一是难在对对象的依赖太多，不像山水画那样可以任意写胸中丘壑，渐渐落在“太似”的窠臼里难以自拔；二是难在传统的中断和淤积，如邹一桂(《小山画谱》所说，“详山水而略花卉，非轩彼而轾此也。花卉盛于北宋而徐黄未能立说，故其法不传。要之画以象形，取之造物，不假师传，自临摹家专事粉本，而生气索然矣。”

　　李付元知难而进，决心以全新的面貌开始自己的事业。他敢于吸取东西方艺术和民间艺术的多种营养，巧妙地调控画面的多维张力，把各种被认为水火不容的品质结合在一起。

　　一一表现与装饰的张力。北宋《宜和画谱，花鸟叙论》云：“诗人六艺，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而律历四时，亦记其荣枯语默之候，所以绘事之妙，多寓兴于此，与诗人相表里焉。”寓兴，是中国花乌画的优良传统，它类似西方艺术的表现，但是更讲诗意的含蓄，这是花乌画的激情和内涵之所在，装饰，是视觉因素的秩序构成和形式美感，这是花鸟画愉悦心目的功能之所在。然而表现与装饰常常互相矛盾；太强调表现者往往流于狂乱无羁，失去同观众交流的形象渠道；太注重装饰者往往陷入死抠死描，丢掉对观众心灵的感染活力。

　　这一矛盾，在李付元的画面里得到了妥善解决。他的画，形象鲜活生动，块面大刀阔斧，线条果断流畅，似乎是信笔挥洒，不斤斤于形似：但细细看去，里面却藏着平面构成、色彩构成等经营位置的良苦用心。

　　两只斗鸡，旋成彩羽粉飞的“田”字形空中龙舞。

　　三只大虾，聚成攀肩把手的“丫”字形水中芭蕾。

　　四头花牛，站成左一右三的疏密队列。

　　五只山羊，排为上三下二的黑梅方阵。

　　大小相配，轻重相戥；黄金分割，偏正对称；视觉中心，奇险平衡；疏可走马，密不透风……，种种形式法则在这里大显神通。

　　一一墨与彩的张力。强烈的黑白，浓艳的色彩，在李付元的画里敲击出木琴、钢鼓般的乐音。为保持色彩所纯度，他决不在调色碟里混合墨与色，却爱将浓重的墨、艳丽的色驱赶到画面上，让它们摆开阵势，相持、相搏、相抱、相亲。

　　他妙在决不平均地使用色彩。大黑大白，拉开距离，浓色淡彩，分出层次。

　　有时通篇黑白，或只有一颗压角印章吐红，或飘一两片艳丽彩叶点醒。

　　有时满纸浓彩，或突出几块浓黑构架支撑，或留三五团斑驳空白通风。

　　有时惜色如金，黑马母子只用极少暗红点睛，淡绿荷塘只有那只青蛙色浓。

　　有时泼彩如云，开屏孔雀扇尾辐射豪华喷泉，艳装鹦鹉轰然突出七彩摇滚。

　　敢于并善于控制，特别是危险中求平衡、激情中找冷静、惟美中寻微妙的控制，是艺术家天才的标志。一如奥立弗·哥尔斯密所说：

　　“真正的天才走在一条绳索上，或许我们最大的愉快就是看着他时时像要跌下，却又始终没有真的跌下。”(《蜜蜂，伟大之特征》)

　　险中求进求奇求妙求趣是一个探讨不完的话题，愿李付元的艺术绳索走得更俏雅更奇异!

　　翟墨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博士生导师

　　（文章来源：《李付元画集》）